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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步行 第一章

原作:斯蒂芬金

自译,仅供参考,请勿推荐,请勿转载

 

 

献给吉姆主教、伯特·哈特伦和泰德·霍姆斯



第一部分 开端

第一章


“说出正确答案,赢得100美金!

乔治,我们的第一个参赛者是谁?

乔治……?你在吗,乔治?”


——格劳乔·马克斯《以命相赌》[注:1950年电视竞答节目]


这天早上,乡村中一片寂静。一辆老旧的蓝色福特汽车停在了被士兵保护着的停车坪上,看起来像是一只长跑后气喘吁吁的小狗。一个穿着卡其色制服、戴着山姆布朗腰带的年轻士兵面无表情地要求看他们的蓝色ID卡。男孩从后座把它递给他的母亲,母亲递给那个士兵。他把它拿到一个奇怪而破旧的电脑终端设备上,电脑终端吞下了卡片,在屏幕上显示出几行字:


加拉第·雷蒙德·戴维斯

缅因州 Pownal市 第一大街

安德洛斯科金河

ID编号:49-801-89

通过-通过-通过


士兵按下另一个按钮,字消失了,留下光滑空白的绿色终端屏幕。他朝他们招手,让他们通过。

“他们不把卡还给我吗?”加拉第的母亲问,“他们不——”

“不还,妈妈。”加拉第回答。

“哦,我讨厌他们这么做。”她说着把车停在一个空位上。她从他们今天凌晨两点出门的时候就开始这么说了。事实上,她一直在不断抱怨。

“别担心。”他随口安慰道。他的注意力完全被他自己的迷惑、期待和恐惧占据了。他几乎在引擎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前就走下了车。

他穿着褪色的军用旧夹克,来抵御春天的早上八点钟的寒气。他又高又壮,他母亲也很高,不过非常瘦弱。她的胸部几乎不存在,只是象征性的小块。她的眼神犹豫而不确定,有几分惊恐。她的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了。她的金属质感的头发在试图固定它的众多发夹下面复杂地纠缠在一起。她的裙子下垂得厉害,好像她最近瘦了很多一样。

“雷,”她用让男孩感到害怕的阴谋家的低语说,“雷,听着……”

男孩低下头假装塞自己的衬衫。旁边的一个士兵在边吃罐头边读漫画书,加拉第看着那个士兵吃着读着,第一万遍在脑海中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至少现在,一切都开始有了真实感。

“你还有时间改主意……”

他的恐惧和期待又升了一个等级。

“不,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他说,“退出的截止时间是昨天。”

母亲仍然用那种他厌恶的低沉的阴谋家的声音:“他们会理解的,我知道他们会的,少校——”

“少校会……”加拉第说,看见他的母亲瑟缩了一下,“你知道少校会做什么,妈妈。”

另一辆车完成了门口的例行程序,停靠了过来。一个黑发男孩走了出来,他的父母跟在后面,他们三个像是上场前紧张的棒球运动员那样站成一堆。他和其他的一些男孩一样,背着一个轻便的帆布背包。加拉第懊悔他太蠢,忘记给自己带一个。

“你不改主意了?”

尽管加拉第只有十六岁,他仍然懂得什么是负罪感。现在,他比起紧张更多感到负罪。他的母亲又干渴又疲惫,她想,也许她只是太在意自己过去的悲痛,以至于想把她儿子的疯狂行为掐死在幼苗状态——在笨拙的政府机关和它的穿着卡其裤的士兵与电脑终端设备接管自己的儿子之前阻止他们,防止他们在之后的每一天都紧紧绑在他的身上。直到昨天,那个盖子伴随着一声砰然巨响合上了。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妈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知道你不想这样,我……”他四处望了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我爱你,但这是最好的选择。”

“不是的,”她说着,眼泪在眼框里打转,“雷,不是的,如果你爸爸在这儿,他一定会阻止——”

“可他不是不在吗?”他蛮横地说,希望激出她的眼泪。不行,万一他们把她拽走怎么办?他听说这种事有时会发生。这个想法让他冷静了下来。他的语气稍微温和了些:“妈妈,已经定下来了,就这样吧,好吗?”他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好的。”他替她回答。

她的下巴还在颤抖,但她点了点头。不是“好的”,而是“已经太晚了”。现在已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一阵清风从松树间刮过,天空是纯净的天蓝色。道路就在他们前方,简陋的石桩标记出美国和加拿大的国界线。他的期待在这时突然超过了恐惧,他产生了在这条路上展现自己的冲动。

“我做了这些吃的。你可以带着它们吗?它们不太重吧?”她把锡箔纸包着的一袋小饼干塞给他。

“嗯。”他收下了饼干,笨拙地紧紧抱住她,试图给她一些她需要的安慰。他亲吻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就像老旧的丝绸。他本想流泪,但他想到了少校那张布满鬓毛的微笑的脸。然后他往后退,把小饼干放进自己破夹克的口袋里。

“拜拜,妈妈。”

“再见,雷。做个好孩子。”

她在那站了一会儿。他感觉她变得很轻,似乎早晨的一阵微风都会把她吹走,就像吹走蒲公英的种子。然后她回到了车里,发动了引擎。加拉第站在原地。她朝他挥手,他看见她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也挥手,目送她离开。他放下手臂,意识到自己看起来一定孤单而勇敢。但当车开出大门,悲凉却涌上他的心。他又变回了独自留在一个陌生而奇怪的地方的只有十六岁的小男孩。


他转过身,走向那条路。那个黑发男孩正看着他的父母离开。他的脸颊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加拉第朝他走去,对他打了个招呼。

黑发男孩只是瞥了他一眼:“嗨。”

“我是雷·加拉第。”他说,感觉自己有点像个笨蛋。

“我是彼得·麦克弗里斯。”

“你准备好了?”加拉第问。

麦克弗里斯耸肩道:“我太紧张了,这是最麻烦的。”

加拉第点头。

他们两个沿着路旁的石标走着。其他车停靠在他们身后。一个女人突然开始尖叫,加拉第和麦克弗里斯下意识地挨得更近了些,但他们俩都没有回头。在他们前方的是宽阔而深黑色的道路。

“路的表面在中午之前就会变得很烫,”麦克弗里斯突然说,“到时候我会站在路肩上。”

加拉第点头表示同意。麦克弗里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多重?”

“一百六十磅[注:约合73公斤] 。”

“我一百六十七磅[注:约合76公斤]。他们说重的人更快疲惫,但是我觉得我的体型还不错。”

对加拉第来说,彼得·麦克弗里斯不仅仅是“不错”的程度——他的身材棒极了。他想知道说体重重的人更快疲惫的是,他想问出来,但是忍住了,毕竟漫长步行是存在于新约和各种传说中的东西。

麦克弗里斯坐在一群男孩旁边的阴凉处,过了一会儿,加拉第也坐到他旁边。麦克弗里斯好像完全不想理他。加拉第看了看他的表,八点过五分了。还有五十五分钟他们就要出发了。期待与不耐烦又缠上了他,他尽力把它们挥开,告诉自己在能坐着的时候多享受一会儿。

所有男孩都成群或成单地坐着。一个男孩爬上了一颗松树最低的一根树枝,俯视着道路,嘴里叼着一个果酱三明治。他穿着紫裤子和蓝色的条纹衬衫,头发是金色的,瘦得皮包骨头 。他绿色的拉链旧毛衣的手肘处破了一个洞。加拉第在想这个瘦弱的男孩会坚持下来,还是很快就会耗尽力气。

坐在他和麦克弗里斯旁边的两个男孩在闲谈。

“我不会走得很快,”他们中的一个说,“我为什么要着急?就算我被警告了,那又怎么样?你只是在调整而已。调整是关键词。记住你最先在哪听到的。”

男孩环顾四周,发现了加拉第和麦克弗里斯。

“看来这儿还有两只待屠杀的小羔羊。汉克·奥尔森是我的名号,步行是我的爱好。”他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的迹象。

加拉第给了他自己的名字,麦克弗里斯心不在焉地说了自己的名字,眼睛仍然盯着那条路看。

“我是艾尔特·贝克。”另一个人快速地说,带着点轻微的南方口音。他们四个人轮流握了握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麦克弗里斯打破了沉默:“有点吓人,不是吗?”

其他人都点头了,而汉克·奥尔森则耸肩笑了笑。加拉第看到松树上的男孩吃完了自己的三明治,把包三明治的蜡纸团成一团,朝路肩抛去。他会很快就耗尽力气的,加拉第想。这个想法让他感觉好了些。

“你们看见标志旁边的那片地方了吗?”奥尔森突然问。

他们都看了过去。道路上松树的阴影在微风中晃动着,加拉第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上次漫长的步行的时候,在那,”奥尔森严肃而自满地说,“一个孩子太害怕了,在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僵在了原地。”

他们静静地体会那份恐怖。

“完全动不了。他收到了三个警告,在九点零二的时候他们给了他退赛通知单。就在那里,起始线的地方。”

加拉第有点害怕到时候自己的腿也冻在原地不能移动。他觉得他不会,但是有些事情在发生之前是不可能确切知道的。这是个糟糕的想法。他不知道汉克·奥尔森为什么要提起这么糟的事情。

突然,艾尔特·贝克坐直了身:“他来了。”


一辆暗褐色的越野车开到石标处,停了下来。它后面跟着一个缓缓移动的奇怪的半履带车,车的履带前后装着迷你雷达。两个士兵坐在上面,加拉第在看着他们的时候感到一阵寒气从脊髓窜了上来。他们都扛着军用的大口径步枪。

一些男孩站了起来,但加拉第没有。奥尔森和贝克也没站起来,麦克弗里斯似乎沉浸在了他自己的思维中。松树上那个瘦小的孩子懒懒地晃着他的脚。

少校从越野车上下来了。他是个高大的男人,皮肤暗黑而粗糙,和他的卡其裤很相配。他的山姆布朗皮带上绑着一支手枪,他还戴着一副墨镜。传言少校的眼睛对光线很敏感,他在公共场合从来没有摘下过自己的墨镜。

“坐下,男孩们,”他说,“想想第十三条提示。”第十三条提示的内容是,要尽最大的可能节约自己的力气。

站着的男孩们坐下了。加拉第又看了眼他的表,八点十六了。他觉得他的表肯定快了一分钟,因为少校总是按时出现。他想把表调慢一分钟,但随后就忘记了。

“我不是来做演讲的,”少校说,镜片下的眼睛略过他们,“在你们中,我祝贺胜利者,也感谢失败者的勇敢。”

他走到越野车背面,其他人保持着安静。加拉第深深呼吸了一口春天的空气。天气会变得很暖和,很适合步行的一天。

少校回来时拿着一个写字板:“当我喊到你的名字时,请上前来拿自己的号码牌。然后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直到步行开始。都利索点。”

“你们现在是部队的人了。”奥尔森咧嘴笑着低语,但是加拉第忽略了他。他情不自禁地仰慕着少校。加拉第的父亲在被部队带走之前,喜欢说少校是国家能制造出的最罕见的、最危险的怪物,他是一个支持社会的反社会者。但是他父亲从来没有和少校私下会面过。

“阿伦森。”

一个脖子被晒伤的又矮又胖的农场男孩笨拙地走上前,显然被少校的出场震慑住了。他拿走了他的1号号码牌,把它用绳子固定在自己的衬衫上。少校拍了拍他的背。

“亚伯拉罕。”

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的红头发男孩走上前,他的夹克衫被他系在腰上,在他膝盖旁上下翻飞,典型的学童打扮。奥尔森窃窃地笑着。

“贝克·亚瑟。”

“是我,”贝克说着上前。他看上去游刃有余,让加拉第感到紧张。贝克很强壮,他一定会坚持很久。

贝克回来了,他把他的3号号码牌固定在右胸口上。

“他跟你说了什么吗?”加拉第问。

“他问我老家的天气是不是开始变热了,”贝克有些害羞地说,“是的,他……少校跟我说话了。”

“肯定没有这儿热。”奥尔森粗着声音说。

“贝克·詹姆斯。”少校喊道。

点名一直持续到八点四十,和预期的一样,没有人缺席。在停车坪上,引擎启动了,几辆载着替补名单上的男孩的车离开了。他们会回到家里,在电视上看漫长步行的节目。开始了,加拉第想,真的开始了。

轮到他的时候,少校给了他47号号码牌,对他说“好运”。少校露出一个刚毅的微笑,让加拉第感觉到一股难言的压迫力。加拉第几乎想要摸上他的大腿来确认他是真的。

皮特·麦克弗里斯是61号,汉克·奥尔森是70号。奥尔森和少校在一起的时间比其他人都长。奥尔森说了什么,让少校大笑起来,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我跟他说,我要放手一搏,”奥尔森回来时说,“他说他就喜欢看别人拼命的样子,他说,孩子,放手一搏吧。”

“真不错。”麦克弗里斯说着,对加拉第眨眨眼。加拉第不明白麦克弗里斯眨眼是什么意思。他是在嘲笑奥尔森吗?

树上的瘦小男孩叫做斯特宾斯。他低着头从少校手里接过号码牌,没有对少校说一句话,就回到了他的树上。加拉第不知为何被那个男孩强烈地吸引住了。

100号是一个有着火山般肤色的红头发男孩,他的名字是扎克。他拿到了他的号码。他们全都坐在那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三个士兵递来带有摁扣口袋的宽皮带,口袋里有装着高热量浓缩糊的管状物。更多的士兵拿着水壶过来。男孩们系紧皮带,把水壶挂在皮带上。奥尔森像个职业杀手那样把皮带扯低了些,挂在屁股上面。他找到一块巧克力,开始吃起来。“还不赖,”他微笑着说。他大口地喝着水壶里的水,把巧克力冲下去,加拉第想知道奥尔森是在装腔作势,还是他真的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少校严肃地望着他们。加拉第的手表显示已经八点五十六了——怎么已经这么晚了?他的胃开始抽痛起来。

“好了,伙计们,请十个人一排站好。没有特定顺序,你喜欢的话就和朋友站一起吧。”

加拉第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麻木而没有实感,像是不属于他自己一样。

“我们走,”在他身边的麦克弗里斯说,“好运,各位。”

“祝你好运。”加拉第看着他,有些惊讶。

麦克弗里斯说:“我需要检查下我该死的脑子。”他看上去突然变得苍白,汗淋淋的,没有之前那么好的状态了。他试图挤出微笑,但是没有成功。他脸上的伤疤像个标点符号。

斯特宾斯起身,从容地走到十乘以十方阵的末尾。奥尔森、贝克、麦克弗里斯和加拉第在第三排。加拉第感觉口干舌燥,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喝口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喝。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受自己的脚。他想知道他会不会僵在原地,在起始线就得到了他的退赛单。他也想知道斯特宾斯会不会早早退出——斯特宾斯,与他的果酱三明治和紫色的裤子。他想知道他自己会不会早早退出。他还想知道那将会是什么感觉,如果——

他的手表指针指向了八点五十九。

少校盯着一个一尘不染的铁质怀表。他缓缓地举起他的手,一切都随着他手的上举静止了。一百个男孩小心地看着它,让人感觉糟糕的寂静无限地蔓延开。寂静就是一切。

加拉第的表已经到了九点,但是那只手仍然没有落下。

快点!为什么还不落下!

他几乎要喊出来了。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的表快了一分钟——他们应该把表调成和少校一致的,但是他忘记了。

少校的手落下了。“祝所有人好运。”他说。他面无表情,眼睛藏在墨镜之下。男孩们开始顺畅地走路,没有发生任何推挤。

加拉第和他们一起走着。他没有僵在原地,没有任何人僵住。他的脚跨过石标,像阅兵式一般,麦克弗里斯在他的左边,奥尔森在他的右边。他们的脚步声非常大。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他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极为愚蠢的让他停下脚步的催促声,像是想看看他们是不是认真的。他愤怒而带着一丝恐惧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走出树的阴影,走到了春日温暖的阳光下面。他感觉很好。加拉第放松下来,把手踹近兜里,和麦克弗里斯保持相同的步伐。队列开始分散,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步幅和速度。车的履带在路边作响,带起细小的土和灰尘。迷你雷达忙碌地旋转着,用一台精密的电脑监测每个步行者的速度。步速的最低限制是每小时四英里。

“警告!88号警告!”

加拉第四处张望,是斯特宾斯。斯特宾斯是88号。他确信斯特宾斯将在这里,仍然能够看到起始点的地方,得到他的退赛单。

“聪明。”奥尔森说。

“什么?”加拉第问道。他艰难地动了动他的舌头。

“他在自己仍然精力饱满的时候收到了警告,他知道了最低界限的速度是多少。然后他就可以很轻易地划水了——你走了一个小时,没有收到警告,相当于失去了一个机会。你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加拉第说。这在规则里面写得很清楚。他们给你三次警告,第四次时速低于四英里时你会……呃,你会退出步行。但是如果你收到了三个警告,然后没差错地继续行走三个小时的话,你又会重新回到太阳下。

“所以他现在知道了界限,”奥尔森说,“然后,在十点零二,记录就被消除了,他又变干净了。”


加拉第以一个不错的步速走着,他感觉很好。他们翻过了一个山头,起始点离开了他们的视野,他们进入了一个狭长的长满松树的峡谷,到处是刚刚长出作物的方形田地。

“他们告诉我这是土豆。”麦克弗里斯说。

“世上最好的东西。”加拉第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来自缅因州?”贝克问。

“嗯,在州的南部。”他朝前面看了看。几个男孩脱离了队伍的主体,他猜速度大概能有一小时六英里。他们中的两个人穿着相同的皮夹克,从背面看像只鹰。提高速度确实是种诱惑,但是加拉第拒绝走那么快。“尽最大的可能节约自己的力气”——第十三条提示。

“这条路会到我的家乡附近吗?”麦克弗里斯问。

“大概七英里远就行。我猜我妈妈和我女朋友会过来看我。”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如果我那时仍然在走的话。”

“见鬼,我们走到南部的时候连四分之一的人都不会少。”奥尔森说。

一阵寂静降临在他们之间。加拉第知道不会是这样的,他觉得奥尔森也心知肚明。

又有两个男孩接到了警告,尽管奥尔森说过那些话,加拉第的心仍然每次都会随之颤抖。他往后看了看斯特宾斯。他仍然在末尾,吃着另一块果酱三明治。他破烂的绿夹克里伸出了第三块三明治。加拉第觉得那可能是他妈妈做给他的,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给他的小饼干——硬塞给他,就像推开恶魔一样。

“为什么他们不让人们观看漫长步行的开始呢?”加拉第问。

“会夺走步行者们的注意力。”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

加拉第转过头,看到一个小小的、看上去有点紧张的黑人男孩。他夹克衫的领子上写着5号,加拉第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注意力?”他问。

“是的,”男孩跟到加拉第身旁,“少校说,步行的开端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镇静。”他反射性地按了按他尖尖的鼻子,那里长了一个亮红色的痘,“我同意。兴奋、人群、电视台,这都是之后的事。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只有专心。”他半眯起深褐色的眼睛盯着加拉第看,然后又说了一遍:“专心。”

“我要专心做的事只有把脚抬起来,再把脚放下。”奥尔森说。

5号似乎被羞辱了:“你必须调整自己的进度,你必须专注于你自己。你必须定一个计划。顺便,我是加里·别尔科维奇。我的故乡是华盛顿特区。”

“我是约翰·卡特[注:Edgar Rice Burroughs的科幻小说《火星之神》的主人公],”奥尔森说,“我的故乡是巴松,火星。”

别尔科维奇卷起嘴唇做了个鄙视的表情,离开了他们。

“他看起来就像时钟里面的布谷鸟。”奥尔森说。

但是加拉第觉得别尔科维奇的想法很有道理——直到五分钟后,一个士兵喊“警告!5号警告!”

“我的鞋里进了沙子!”别尔科维奇愤怒地说。

士兵没有回答。他从车上下来,站在别尔科维奇旁边的路肩上。他的手里握着和少校一样的一尘不染的铁质怀表。别尔科维奇完全停了下来,脱下他的鞋子。他从里面抖出一颗小石头。他紧张得面如土色的脸在汗水中泛着光,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士兵的宣告:“第二次警告,5号。”他小心地从拱形的脚上脱下了自己的短袜。

“哦,哦……”奥尔森叹气。他们转过身倒退着走。

斯特宾斯仍然在队伍的最末尾,他走过了别尔科维奇,没有看他一眼。现在别尔科维奇变成独自一人,在白线的右边,重新系着他的鞋带。

“第三次警告,5号。最后一次警告。”

加拉第感觉自己的胃里像是装了个涂满粘液的铅球。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但他没法移开视线。他不可能通过倒退着走节约力气,但是他没法控制自己。他甚至能感受到别尔科维奇的分秒在一点点枯萎而去。

“哦,伙计,”奥尔森说,“那个蠢蛋,他要拿到他的退赛单了。”

但是别尔科维奇站起身来了。他停下来拍拍裤子的膝盖上粘着的污泥,然后他突然开始一路小跑,赶上了队伍,恢复了他自己的节奏。他走过斯特宾斯,斯特宾斯仍然没有看他一眼。他赶上了奥尔森。

他笑了起来,褐色的眼睛闪烁着:“看见没?我刚刚休息了一下。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也许你是这么认为的,”奥尔森说,他的声音比往常要高,“而我只看见你得到了三次警告。为了你那糟糕的一分钟半,你他妈……得再走三个小时。而且你到底为什么需要休息呢?天啊,我们才刚开始!”

别尔科维奇又被羞辱了。他看着奥尔森的眼睛冒着火:“我们就看看谁先得到退赛单吧,是你还是我,”他说,“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你的计划和从我屁眼里拉出来的东西真是太像了。”奥尔森说道,贝克嗤笑了一声。

别尔科维奇气得鼻子里呼哧呼哧喷着气,大步走过了他们。

奥尔森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别再磨蹭了,兄弟。他们可不会再次警告你,他们会……”

别尔科维奇没有回头看。奥尔森放弃了,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根据加拉第的手表(把它调慢一分钟好像有点困难),在九点十三分时,少校的越野车翻过了他们刚刚走过的山头。他越过他们和半履带车,把一个扩音器举在嘴边。

“我很高兴地通知你们,你们已经完成了旅程的第一个英里,孩子们。我想提醒你们,步行者的补给点之间最长的距离是7.75英里。祝你们顺利。”

越野车朝前飞快地走了。奥尔森对这个新闻表示惊吓、惧怕和诧异。才不到八英里,加拉第想,还没他想象的长。他没有期待任何人——甚至是斯特宾斯——在夜晚到来之前拿到退赛单。不过他想起了别尔科维奇。别尔科维奇需要做的只是在下个小时内减速一次。

“雷?”是艾尔特·贝克的声音。他脱下了他的外套,挂在一只胳膊上,“你来参加漫长步行,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加拉第拧开水壶,快速地吞了几口。水很凉爽,喝起来感觉很好。他的上唇留下了小滴湿润的水,他舔了下来。这感觉棒极了。

“我没什么特殊的理由。”他说的是实话。

“我也是,”贝克想了一会儿,“你在学校的时候参加过田径比赛什么的吗?”

“没有。”

“我也没有。但是我觉得这不重要,对吧?对现在来说。”

“嗯,现在不重要了。”加拉第答道。

对话结束了,他们又陷入安静。他们走过一个小村庄,村庄里有一家商店和一个加油站。两个老人坐在加油站外的折叠麻布椅上,眯着爬行动物般的老人的眼睛看他们走过去。在商店台阶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把自己的儿子举高,以便于他能够看到他们。还有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加拉第目测大概十二岁)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们。

一些男孩开始推测他们的队伍拉了多长。第二批半履带车被派到前面,负责最前方的六个男孩……他们现在完全在视野之外了。一些人说他们的时速有七英里,另一些人说有十英里。一些人言之凿凿地说前面有人已经疲惫了,收到了两次警告。加拉第在想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应该已经赶上他了。

奥尔森吃完了他在国界就开始吃的巧克力块,喝了些水。其他人也在吃东西,但加拉第决定等他饿了再吃。他听说那些浓缩物还挺好吃的。宇航员在太空里吃的就是这些东西。

刚过十点,他们走过一个路标:距石灰岩城还有10英里。加拉第想起了他父亲唯一一次让他去旁观的漫长步行。他们去了自由港,看着那些男孩们走过去。他的母亲也和他俩在一起。步行者们非常疲惫,眼窝深深陷下去,几乎意识不到欢呼、挥舞的标牌、高喊万岁的人群。人们为他们喜欢的人加油,还有人以他们做赌注。他的父亲告诉他,看步行的队伍从班戈就开始排起来了。在开始的时候还没那么有趣,道路被严格地封死了——也许是让他们能够专注于保持镇静,就像别尔科维奇说的。但是随着时间的延长,比赛就变得有趣了起来。

那年,当步行者们走过机场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超过七十二个小时。加拉第那时才十岁,对任何事情都充满热情和好奇。少校在男孩们还有五英里到城镇时做了演讲。他从竞争说起,延伸到爱国主义,以国民生产总值结束——加拉第曾嘲笑过它,因为对他来说“总的(gross)”意味着恶心的东西,比如鼻屎。他在等待时吃了六个热狗,但当他终于看到步行者们时,他却惊吓得弄湿了他的裤子。

一个男孩一直在尖叫,这是他最清晰的记忆。每次他迈出脚步时,他尖叫着:我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但是他仍然持续走着。他们都这样走着,很快的最后一个人走过了里昂比恩的球鞋广告牌,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没看到一个人收到退赛单,加拉第有点失望。他们从来没看过另一场漫长步行。那天晚上加拉第还听见他父亲在电话上对一个人口齿不清地吼叫,用他喝醉了或者处理政事时的那种方式。他的母亲在背后,用她独特的阴森森的低语求他停下来,停下来,在某个人接起线路之前。

加拉第又喝了些水,想知道别尔科维奇怎么样了。


他们现在走过了更多的房子。人们坐在他们家前院的草坪上,微笑着朝他们挥手,喝着可口可乐。

“加拉第,”麦克弗里斯突然说道,“天啊,天啊,看看你得到了什么。”

一个穿着白衬衫,骑着红格子脚踏车的大约十六岁的漂亮姑娘正举着一个大牌子,上面用标记笔写着:前进-前进-加拉第 47号 我们爱你,雷!缅因的骄傲!

加拉第感觉他的心跳加快了,他突然获得了他会赢得这场比赛得自信。这个不知名的女孩证实了它。

奥尔森下流地吹起口哨,把他的食指在另一只松松握着的拳头里捅进捅出。加拉第觉得他这个行为真是恶心透了。

遵循第十三条提示,加拉第跑过了路边。女孩看到了他的号码牌,开始发出尖叫。她快速冲到他身边,狠狠地亲了他一口。加拉第激动得满头汗水,他也狂热地回吻了她。女孩甚至把舌头伸进了他的嘴里,两次。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把一只手放在她浑圆的屁股上慢慢揉了起来。

“警告!47号警告!”

加拉第退了回去,朝女孩笑了笑:“谢谢。”

“哦……哦……哦!”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他试图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士兵张开嘴,要给他第二次警告。他小跑回自己的位置,喘了一会儿,仍然笑着。他想到第十三条提示,感觉有一点内疚。

奥尔森也笑着:“为了她,我情愿收三条警告。”

加拉第没有回答,但是他转过身倒退着走,朝那个姑娘挥手。当她离开他的视野,他转回身,更坚定地走着。在警告消除之前还有一个小时,他必须得小心,不能再拿警告了。但是他感觉棒极了,他觉得很舒服,他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就这么一直走到佛罗里达。他开始更快地走起来。

“雷,”麦克弗里斯笑着说,“你着急什么?”

是的,他是对的。第六条提示:慢慢来,走得更容易。“谢了。”加拉第朝他道谢。

麦克弗里斯仍然在笑:“别感谢我了,我也想赢。”

加拉第看着他,感觉到有些为难。

“我的意思是,别把它当成三个火枪手的原则。我挺喜欢你的,你明显被那些漂亮姑娘冲击到了,所以我提醒了你。但如果你摔倒了的话,我不会扶你起来。”

“是的。”他也回以微笑,不过他的笑容有点假。

“换个角度想,”贝克慢吞吞地说,“我们都在一起走路,也可以让彼此更高兴点,不那么无聊。”

麦克弗里斯笑着说:“为什么不呢?”

他们来到一个上坡,不谈话了,把力气省下来给了走路。半途中,加拉第脱下他的夹克衫,搭在肩膀上。几分钟后他们看到一件被抛弃在路边的毛衣。加拉第想,有人已经希望他们今晚退出了。在不远的前方,可能会有几个步行者退却。

加拉第集中精力把脚抬起来,再把脚放下。他仍然感觉良好,感觉自己充满力量。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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